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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雪遐思

发布时间:2018-03-07  来源:  点击率:

新年伊始,我坐在家里落地窗前,凝视窗外洁白晶莹的雪花悠悠地舞动着,缓缓地飘到阳台上。

远眺对面C栋西式建筑顶层楼上,轮廊十分清晰,均匀无瑕地洒上了约有一指厚的雪籽,整个房子,看上去像一个童话世界,令人心怡神往。

突然,我想到临街卖汽车的4S店,起身穿过客厅、饭厅,走进书房,向窗外腑瞰。房顶上平时整齐摆放的小汽车,每辆车的车背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无论什么颜色的车,此时都变成如置放在蒸笼里的白馒头。看上去煞是有趣,亮眼惬意,惹我凝视良久。

我不忍移目转身,径直返回到落地窗前,坐到靠椅上,继续透过明亮的窗玻璃,穿越时空,遥望家乡鄂东武穴,倏然想起一座刻骨铭心的水库。

那座名叫荆竹的水库,如同坐落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座水库一样,是在我国经受连续三年干旱,农业生产遭受严酷摧残,粮食普遍欠收的严竣考验之后,全国亿万人民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大力兴修水利”的伟大号召,战胜饥饿、严寒兴修的众多座水库中的一座。

那年是一九六一年,我刚满十岁,学校放寒假了,我在家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应母亲对父亲的思念,挑着母亲从雪地里扒出的青菜,亲手包好的两个大半竹篮子菜卷煎,穿着单薄的衣裳,踩着脚趾后跟透风渗水的胶鞋,顶着刮脸的寒风,冒着飘洒不尽的鹅毛大雪,沿着古驿站而修的318国道,步行十五公里,来到荆竹水库工地。

工地上大雪纷飞,红旗招展,标语林立。广播喇叭里播出的歌声萦绕耳畔,传遍工地,飘向两侧山谷。横垣在两山之间的大坝已修到数丈之高,数百米之长。大老远就能看到坝体东面斜坡剖片上,用石灰浆喷写的“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伟大号召大力兴修水利工程“、“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修建荆竹水库”两行大字,个个宛如晒筐一样大,格外醒目,鼓舞斗志。

劈山取土,炸石造坝的南北两侧工地与大坝相连,共同形成一个旷阔的劳动场面,壮观热烈,振奋人心!

工地上,肩挑土篼、背驮麻袋、手推独轮鸡公车、手拉两轮板车送土运石的人,往来不断,无有驻足徘徊的,尽是你追我赶,多拉快跑。

大坝在他们的忙碌中一点一点地加高,土方在他们手起夯落的夯歌声中一处一处地压实。我在数千人的劳动大军中,寻找到我父亲劳动的工地,他正在带领自己生产队的独轮车队向大坝上运送黄土碎石,已堆起数个乒乓台相连接的梯形土方,看上去要比旁边那几个土方高大许多。父亲见到我十分高兴,他把两个大半篮子的卷煎,放在刚倒下土石的空车上,让我跟着他向装土的工地走去。在约有两百米的运土送石的路上,父亲得知篮子里面装的是卷煎,高兴得哈哈大笑,欣喜地说:“伢儿呀,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哟!”还心痛地夸我:“下这大雪,走这远路,挑这么多卷煎来,累了吧!”夸过之后还不忘温情地说:“包这多卷煎,让你姨(妈)做累了!冇留一点屋里?”我听后快要掉泪了,不知如何回答好,幸亏已走到上土装石的工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正巧此时为工地送午饭的人来了。我早己饿了,我想父亲和社员们的午饭是吃什么呢?大家放下劳动工具,顾不得洗掉手上的泥土,纷纷从送饭车上竹筐里拿起自已的搪瓷盆、饭钵、葫芦瓢,递到送饭人的面前,接住他用木水瓢从木桶里舀起一瓢瓢清水浪荡的苕粥,轮身离开聚在一盆看上去没有放油似的青菜煮豆腐和一碟盛着臭腐乳、辣萝卜、酸泡菜,大口大口地吸哈着苕粥,互相谦让地用筷子从盆子里、碟子上夹点菜。

饥肠碌碌的水库建设者们,或站或蹲地吃着,吃得快的人,手里端的稀粥快见底了。我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加入到开饭的行列,备受关照,得到一瓢从桶底里捞起的苕粥,看上去比别人的粥浓许多。有人见我怯怯生生的,还热心地为我夹菜,使我为之感动至今。

更让我感动的,是我的父亲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把我送去的卷煎分给大家吃。我见了忙说:“父啊,姨(妈)是让我挑来卖的,还嘱咐至少要卖两分钱一个呢!”父亲听了马上说:“不卖不卖,分给大家吃算了。今天算是我请大家打个平伙(牙祭)!”父亲话音未落,便有人感动地说“谢谢队长”,“难为队长了”,还有的说“难为金星哥”、“谢谢金星叔”。我听了更感动,暗自想到:“父亲像个党员,难怪社员都选他当队长,原来他不仅会做农活,有吃苦精神,还大公无私,会做人。怪不得他说话有人听,兴修水利进度快!”

吃过中午饭,我被父亲留下,没有回家,跟着做饭的社员到工地伙房帮厨。

说来也巧,这一天碰上生产队把在工地养大的猪杀了,准备过年。我平时听说,连续两年来,为了早日把水库修好,农忙时工地也不停工,由少数“轮流上水利”的男社员继续干,进入冬季农闲时,除未拿“十分工底”的老弱病残以外,其余全体男社员(壮劳力)一齐上,腊月三十(除夕)不回家、不停工,大干快上。

在天寒地冻,年关岁逼,甚至缺衣少吃的子里,社员们听说杀猪过年,改善伙食,心有所盼,劲头十足,干到天黑看不见路才回到工棚。大家见到肥白的大块猪肉燉海带、红枣,谁也没有怨言说累,一个个吃得有说有笑。如果有酒就好,有人说,其实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平时,一日三餐能把肚子“糊饱”都是奢望,那能有酒呢?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我和父亲一起睡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共盖一床旧被窝,怎么盖也无法盖严实。我没有睡好,父亲更没有睡好,地为了护着我,不是脚就是膀子露在被子外面……

这就是我对雪、对雪天里的寒冷,印象很深的一次。

我坐在家中落地窗前,望着今年的雪仍在不慌不忙、磨细了似地下着,脑子里的遐想,伴着飘飘洒洒的雪花,无阻无挡地想到人生过往中,对雪印象更深、深及终身难忘的第二次。

那是一九六九年元旦过后不久,我义愤填赝地听着珍宝岛传来的枪炮声,满怀保卫祖国的激昂热情,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应征入伍体检,如愿以偿地被批准入伍,当上了人民海军。不料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雪骤然降临,下得房倒屋塌,树断沟平,出门找不到路。接兵部队和人武部见此情景,决定将春节前送兵入伍推迟到春节后。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为之惋惜,巴不得按期离开家乡,早日到达部队,可“儿行千里母担扰”的父母们却为之高兴不已,夸说上级有人情味,让即将远走他乡,去到海防前哨当兵的孩子留下来,和家人再过一个更有亲情年味的春节。

这个春节确实过得非同一般,父母为儿子能光荣入伍而自豪,杀猪、宰鸡、熬糖、做酒、蒸粑、烫豆丝、打豆腐、炒花生,上街买家里不能自产的年货,连日里忙进、忙出,雪里来,冰里去,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办大年,脸上洋溢开心的微笑停不下来。就这样,一直忙到正月初八,雪化了,路好走了,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才和乡亲们一样,恋恋不舍地把我送到公社镇上,集中换装一起走。此刻,我心里更加惬意的是,在更衣室脱掉已穿了多年且不保暖的衣服鞋袜,全部换上崭新的棉衣、卫生裤、解放鞋、灰蓝色海军战士罩装。我精神抖擞地走出更衣室,发现迎面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看得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自此,我的人生走上了备受党组织关爱与呵护的阳光大道!

雪,洁白无瑕,冰,晶莹玉洁。日月如梭,白驹过隙,瞬间年岁已越至六十有八,又是一个元旦与春节相接之时,又恰巧下了一场令人欣喜愉悦的大雪,从北国到江南,差不多覆盖了整个中国,而且下得那么的平和均匀,没有造成令人特别担忧的灾害,真是兆丰年的瑞雪呀!

武汉城内的雪姗姗来迟,下得慢条斯里,温文尔雅,好像故意下给我隔着落地窗,慢慢观看,仔细欣赏似的。我真想为这温馨的雪写一首诗就好,可惜愚者才疏学浅,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就是吟不出几句自己满意的词儿,好在我此刻触景生情,猛然想起毛主席的咏雪诗《沁园春·雪》,禁不住激动地站起来,面朝窗外纷纷飘舞的雪花,脱口大声地朗诵着曾经令著名诗人柳亚子惊叹不已,让国民党一帮御用文人自叹弗如的伟大诗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中外吟雪的诗词歌赋千千万万,还有谁写得比这更好呢?壮哉,古往今来,俱往已,数风流人物,唯有咱中国千秋伟人——毛泽东!

至此,我凝雪遐想的思路才得已停留下来。雪,也会让世人浮燥的心此刻稍许冷静一些。



文/曾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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